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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王贤李思远　

三峡大坝全景图杜华举摄/本刊 　　◇洪水依然凶猛，但长江已不是原来的长江。从荆江分洪工程到三峡工程，通过70年治江实践，长江流域防洪减灾能力明显增强 　　◇70年来，南水北调、引江济淮、引江济太、引江济汉、引江济渭、滇中引水等一系列引调水工程，使长江水超越了流域范围，润泽大江南北 　　◇从巴山蜀水到荆湘大地，再到江南水乡，长江经济带走出了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新路子 　　 　　人类及其文明总是逐水草而居，依托江河兴起，世界文明史某种意义上就是流域发展史。 　　 　　万里长江，奔流入海；千埠并起，因水而生。千百年来，长江流域以水为纽带，连接上下游、左右岸、干支流，形成经济社会大系统。历史上，长江流域水患频仍，中华民族在同水患等自然灾害做斗争中不断发展、生生不息。 　　 　　新中国成立七十年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兴水利、除水害，建成了荆江分洪工程、三峡工程、南水北调工程等一批“世纪工程”，流域防洪减灾、水资源综合利用能力明显增强，长江经济带发展宏图应运而生。 　　 　　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发展？年1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重庆召开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站在历史和全局高度，为长江经济带发展把脉定向，开启新的发展航程。 　　 　　四年来，从巴山蜀水到荆湘大地，再到江南水乡，“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生态优先、绿色发展”“高质量发展”等理念深入人心，认识长江、利用长江、治理长江正在发生巨变。 　　 　　驯水从最险要处发力 　　 　　冬季的西陵峡一片肃静。在三峡坝下的宜昌市夷陵区三斗坪镇，始建于春秋战国时期、用以祭祀黄牛助禹开峡平江的黄陵庙巍然屹立。禹王殿内，大禹持耒远望，旁边的一根楠木立柱上，离地约4米处留有一条黄色的水痕，不显眼却十分清晰。 　　 　　这是历史遗留下的注脚。 　　 　　年，长江发生有记录以来最大洪水。“雨如悬绳连三昼夜”，洪水峰值流量达每秒立方米，淹涨至庙内大禹像头顶，两湖地区50多个州县被淹，后人称“数百年未有之奇灾”。 　　 　　从大禹治水发端，长江文明的发展演变，就是与水抗争的历史。自汉代到清末的年间，长江洪水平均不到十年泛滥一次。年和年，两次千年一遇的特大洪水给富庶的江南带来灭顶之灾，死伤不计其数。年的长江大洪水，武汉、南京被淹，死亡14.5万人；4年之后，长江洪水再度肆虐，淹死14.2万人…… 　　 　　“为政之要，其枢在水”。根除水患，是长江两岸人民的世代梦想，也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年12月，国家批准组建长江水利委员会，人民治江事业由此发端。 　　 　　驯水，从最险要处发力。 　　 　　被毛泽东誉为“长江王”的长江水利委员会首任主任林一山曾说过，长江最险的有三个地方——荆江、洞庭湖、武汉。林一山提出建立荆江分洪区，基本可确保荆江、洞庭湖安全。 　　 　　年4月5日，荆江分洪工程全面动工，拉开了全面治理长江的序幕。30万军民，从全国各地集结而来，奋战75天，以惊人速度建成荆江分洪第一期主体工程。 　　 　　荆江分洪工程建成两年后的年，长江流域发生了百年罕见的大洪水。危急时刻，荆江分洪工程三次开闸泄洪，使沙市水位下降了近1米，保住了荆江大堤和武汉三镇。 　　 　　分洪区所在的公安县人民“舍小家保大家”，损失惨重。《荆江分洪工程志》记载，分洪区有近24万居民转移，滞留的洪水4个月后才退去，分洪区内82%的耕地可耕种，房屋基本水毁倒塌，农作物当年全部绝收…… 　　 　　“分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启用。”84岁的长江水利委员会原副主任季昌化说。 　　 　　年特大洪水，最危急时候，解放军战士已在荆江分洪区北闸外的子堤装上了炸药，国家最终决定不分洪。 　　 　　荆江分洪工程是“兜底”工程，怎样才能更长久地除水患、兴水利？“修那么多支流水库还抵不上一个三峡水库，为什么不在三峡这个总口子上卡起来？！”此时，被称为世纪梦想的三峡工程即将变为现实。 　　 　　在成功建造了三峡工程“试验大坝”——湖北陆水水库、“万里长江第一坝”——葛洲坝水电枢纽工程后，年12月三峡工程正式开工。年5月，三峡大坝全线建成。年10月，三峡水库首次达到米正常蓄水位，开始全面发挥综合效益。 　　 　　作为长江治理开发的关键骨干工程，三峡工程彻底改写了长江防洪千百年来“逆来顺受”的历史。 　　 　　年7月，三峡迎来峰值高达每秒7.12万立方米的洪峰，超越年、年洪水流经三峡的最大值。面对历史罕见洪峰“大考”，三峡工程拦洪削峰，洪峰过坝时被砍掉近半，流量从每秒7.12万立方米骤减至每秒4.3万立方米。 　　 　　洪水依然凶猛，长江已不是原来的长江。 　　 　　年汛期防汛最紧要之时，记者在荆江有名的险工险段观音矶采访，放眼远望，滚滚江水如万马奔腾，不时卷起漩涡，令人胆战；一堤之隔，一位中年妇女安坐庭院，一针一线细细刺绣。 　　 　　“若无三峡工程，成千上万防洪大军又要上堤抢险。”时任长江防总秘书长魏山忠说。 　　 　　经过多年持续建设，长江流域已经初步建成了以堤防为基础、三峡为骨干、干支流水库和河道整治等工程措施和非工程措施相配合的综合防洪减灾体系。通过干堤挡水、水库调节和蓄滞洪区调蓄，年量级洪水甚至年量级洪水，都能妥善处置。 　　 　　长江水利委员会副主任金兴平说，通过70年的治江实践，长江防洪减灾、水资源综合利用能力明显增强，新中国成立初期提出的以防洪为重点的治江任务已基本完成，治江工作进入新阶段。 　　 　　“要使江湖都对人民有利” 　　 　　长江安澜，经济社会发展才有基础保障。 　　 　　“冬春修，夏秋防，一年到头都在忙。防汛之外哪有精力谋发展？”湖北省洪湖市螺山镇党委书记乐观晖说。 　　 　　“头顶荆江、脚踩洞庭”。湖北省公安县历史上遭受过无数次洪灾泛滥。建成分蓄洪后，10多万人的县城一度只能蜷缩在2.4平方公里的安全区里，拥挤不堪。 　　 　　而今，圩堤外的公安新城新房林立，街道整洁，比老城中心还热闹。工业园的兴建也将经济发展带入快车道，知名企业比比皆是，还有了3家上市公司。 　　 　　人心稳，百业兴。公安县的变化只是一个缩影。 　　 　　长江、汉江交汇的中部重镇武汉曾饱受水患之苦。《武汉地方志》的记载中，“大水”几乎每三年就来“拜访”一次，一到汛期千军万马上堤防洪是多年常态。解除了水患之忧，武汉经济社会全面发展，正阔步迈向“新一线”城市和国家中心城市。 　　 　　沿江人口和城镇化进程不断加快。年，长江经济带城镇化率接近60%，三大城市群有5个城市常住人口超千万、10个城市GDP超万亿元。 　　 　　“洪水既是威胁、也是资源。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更好利用雨洪资源。”水利部太湖流域管理局总工程师林泽新说，“洪水如果在工程防御范围内，是可以利用的，洪水也要分级管控、精细化管理。” 　　 　　年，长江防总将联合调度水工程由年度40座控制性水库，进一步扩展至包括40座控制性水库、46处蓄滞洪区、10座重点大型排涝泵站、4座引调水工程等在内座水工程，调度范围也由上中游扩展至全流域。 　　 　　“联合调度是提高综合效益的重要方面。”长江水利委员会水旱灾害防御局副局长宁磊说。联合调度有助于避免过去“分散管理”“各自为战”“步调不一”等不利因素，发挥控制性水工程在防汛抗旱、发电、航运、供水和水生态环境保护等方面的综合效益，更好统筹流域内上下游、左右岸、江与湖等关系。 　　 　　以发电为例，长江水利委员会数据显示，三峡工程初步设计多年平均年发电量为亿千瓦时，据测算，通过长江防总科学调度，三峡集团公司操作运行，三峡工程年全年发电量达亿千瓦时，其中汛期洪水资源利用率92%，增发电量56亿千瓦时。 　　 　　70年来，南水北调、引江济淮、引江济太、引江济汉、引江济渭、滇中引水等一系列引调水工程，使得长江水早已超越了流域范围，润泽大江南北。 　　 　　如今，“南水”已成为多个重要城市的主力水源。“水碱少了，口感甜了”。北京、天津等大中城市基本摆脱了缺水制约。部分地区生态用水得到补充，因缺水而萎缩的部分湖泊、湿地再现生机，京津等地地下水水位持续回升。 　　 　　高峡出平湖。三峡蓄水后，长江干线成为一条“水上高速公路”，特别是川江通航条件大幅改善，结束了“自古川江不夜航”的历史。“将长江黄金水道建设成为西部内陆出海主通道”，重庆正逐步成为西部地区的“准沿海”城市。从重庆到武汉，到上海，三大航运中心齐头并进、发展势头良好…… 　　 　　长江航务管理局专委会秘书长胡利民说，新中国成立初期，长江干线货运量只有多万吨，年，这一数字已达26.9亿吨，连续10多年位居世界内河第一。 　　 　　“要使江湖都对人民有利”。荆江大堤的荆江分洪工程纪念碑上，周恩来总理年的题词熠熠生辉。而今，周总理的殷殷嘱托正变成现实。 　　 　　长江风光入画来 　　 　　50年代一湖碧水，60年代一池煤灰，80年代一座“黑”山，21世纪初一堆垃圾，而今成为武汉第三大生态公园。紧邻棚户区、水域面积亩的戴家湖的变迁，是发展理念逐步转变的缩影。 　　 　　武汉市青山区政府负责人说：“老工业区转型发展，要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过去为了发展，我们牺牲了戴家湖；现在同样是为了发展，我们要找回戴家湖。” 　　 　　长江之畔的青山区因钢铁“共和国长子”武钢的兴建，曾经为新中国的发展挺起脊梁。财政收入近八成来自重化工企业，工业“三废”排放长期占武汉市的六成左右。 　　 　　不止是武汉，新中国建设史上，一批老工业基地依长江而兴，长江沿岸分布有五大钢铁基地、七大炼油厂、十多万家化工企业。长江流域废污水排放量逐年增加，年达.2亿吨，占全国的46%强。 　　 　　“长江病了，病得还不轻”。长期的开发、索取让长江不堪重负：化工围江、湿地萎缩、水土流失、过度捕捞、水质下降，资源环境和生态问题突出；一些地方围湖造田、围网养殖、填湖建房，频遭洪涝灾害，陷入“人抢水的窝、水冲人的家”拉锯战……传统发展模式走到尽头。 　　 　　反思，是为了更好地前行。新时代，长江经济带要走怎样的发展道路？ 　　 　　年1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重庆召开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必须从中华民族长远利益考虑，走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之路”“当前和今后相当长一个时期，要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 　　 　　“四年来，最深刻的变化是思想观念的转变。”多位沿江干部表示，“生态优先、绿色发展”“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等重要理念深入人心，成为共识。 　　 　　“长江经济带是第一个把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作为首要原则的区域发展战略，是基于新发展理念的重大调整。”武汉大学区域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吴传清说，从驯水、利水，到亲水、乐水，这是对长江从过度索取向人水和谐共生转变。 　　 　　思想引领行动，发展理念的转变必然带来发展方式的变革。 　　 　　“万里长江，美在荆江”，湖北省荆州市近几年因环保问题问责党政干部超千人。国内某知名造纸企业拟投资亿元在江西省九江市建工业包装纸生产基地，达产后年税收15亿元，当地毅然放弃。江苏省南京市将锦文路过江通道设计方案由三塔悬索桥改为双塔悬索桥，给江豚留出生命通道…… 　　 　　在长江沿线，城镇污水垃圾处理、化工污染治理、农业面源污染治理、船舶污染治理以及尾矿库污染治理“4+1”工程扎实推进。 　　 　　长江经济带不搞大开发不是不搞大的发展。相反，高质量的发展为环境保护提供坚实保障。 　　 　　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乘船视察长江后，在武汉主持召开深入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为下一步发展把脉定向—— 　　 　　“新形势下，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关键是要正确把握整体推进和重点突破、生态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总体谋划和久久为功、破除旧动能和培育新动能、自身发展和协同发展等关系，坚持新发展理念，坚持稳中求进工作总基调，加强改革创新、战略统筹、规划引导，使长江经济带成为引领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生力军。” 　　 　　长江经济带如何走出生态优先、绿色发展新路子？年以来，各地争当高质量发展主力军和生力军。一幅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人与水、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高质量发展画卷徐徐展开。 　　 　　下游，老工业基地上海宝山，昔日大小货船密集的吴淞口，已变身亚洲第一大邮轮母港。不远处，年初揭牌的上海吴淞炮台湾国家湿地公园，让钢渣回填滩和铁砂采砂场重现滩涂湿地旧貌，优美生态因之“复活”。老码头、老堆场已成历史，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家研发总部、一处处大数据集聚地。 　　 　　中游，千年铜都湖北省大冶市采矿业占GDP的比重从70%以上降至8%以下，主要经济指标在湖北县域名列前茅。从“黑色”到“绿色”，从依赖资源到超越资源，经济结构从“一矿为主、工业独大”到“三产并进、百业齐发”。 　　 　　上游，打出“全景赤水·全域旅游”招牌的贵州赤水市处于乌蒙山区集中连片特困区内，当地除生态旅游外，中药材、竹产业、乌骨鸡、高山冷水鱼等绿色产业逐渐驶上“快车道”，成为贵州省首个脱贫摘帽的贫困县。 　　 　　人类呵护自然，自然反哺人类。洞庭湖、鄱阳湖越冬水鸟数量创近十年之最；江豚在多年未见的长江武汉青山段、南京段、入海口江面嬉戏逗留；西伯利亚红嘴鸥再访长江四川段…… 　　 　　一江碧水，两岸青山，长江风光入画来。年，长江经济带实现地区生产总值近40.3万亿元，增长7.4%，连续3年高于全国平均增速1个百分点左右；长江干流国控断面水质优良（Ⅰ～Ⅲ类）比例为79.3%，较年底提高12.3个百分点。11省市地级以上城市空气质量优良以上天气比例平均达到80%以上。长江经济带森林覆盖率达48%以上。 　　 　　年12月2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长江保护法（草案）》正式提请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这意味着，长江大保护将跃上法治化、制度化的新征程。 　　 　　随着法律制度的不断完善，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不断推进，领航长江的伟大事业，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长江流域，必将永葆生机活力，成为引领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生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