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红嘴鸥 >> 红嘴鸥的种类 >> 深度阅读王纯野潮间带的白天与黑夜
01
堆积大量卵石的海岸,一般分布在东吾洋的突出岬角附近,风蚀打下的碎石经了海水常年的咸浸磨损,俱呈浑圆、椭圆形状,色彩斑斓,红、黄、灰、黑、白或多种颜色相间。于间流连,可从自碎玉般的卵石间捡到同样美丽斑斓的贝壳。
看到贝壳,我就会想到大地上遗弃的空房子。贝壳,也许是另一种生物的幼稚园,它们游向大海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而卵石,可能是没有远方的。它们的体积沉重,无法潮来潮去,只好任熟悉的的海水磨圆,去了棱角。
潮涨潮落里,我注意着潮水线抛撒开来的弧度。在许多的海岸,我观察过,潮水线每一次都落在相去不远的地方。
我从田地里搬来一些稻谷,在上一次潮水抵达的极限点处垒一个低矮的干草垛,像农民回头瞧了瞧自己的庄稼,然后,大步走开。
第二天,干草垛不见了。一根稻草也没留下,潮水把干草垛带去了远方。又有一次,我扔一个空酒瓶在那里,好几天了,它依然荒搁在那里。捡起来嗅嗅,残余的酒香。月盈时,潮水线一次比一次扩张它的着陆点,直至农历十五月圆时,达到最高极限。月亏则相反。干草垛遇上了月盈,就被带入大海。空酒瓶遇上了月亏,就剩下等待。
每年五到八月,有海龟会悄悄地爬上沙滩,吃力地扒出一个很大的沙洞,把卵产在里面,再掩上沙粒,重新游回大海。海龟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动物,一定要浮游万里,回到它们的出生地产卵的。我不知道,茫茫海路,海龟是怎么认得回来的路。当我想到东吾洋的沙滩海岸日渐消减的现实,就有一种揪心,牵挂着那些找不到故乡的海龟。
02
分布在潮间带上一些奇妙而有趣的干硬裂纹的构图,十分酷似龟壳上的图案。比较常见的一种:由细小颗粒散布而成,线条细腻,经常呈抛物线的走势,像飞机场纵横交错的跑道的缩形。还有一些旋转的、折叠的、翻覆的,也会在潮间带上留下东一个西一个的圆泥球,像小孩的手艺。
有一些到海边度假的城里人,偶尔会对着这些图案发呆。他们想得很远、很复杂。是谁堆垒的?这些图案,是否跟一个伤感的故事有关?
实际上,这些图案没有任何意义,丝毫不掺杂丁点的人间味。它是波浪与小螃蟹嬉戏的结果。下一次的潮水会冲刷去先前的图案,再造出新的图案。
有一回,我在一只泊着的船舱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轮巨大的红日,一大半浸在海水里,一动也不动。
远处的海洋一片血红、玫瑰红、粉红、从乌云里钻出的浓黑的红,万丈霞光到了这里,暗淡了下去,还有些阴凉。我看见,有些露出水面的大米草,轻轻摇着草尖上的水珠,它是朝露还是晚滴?
我不知道,这一轮巨大的红日是正在升起,还是渐渐落下?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过去多长时间。
苇岸在《大地上的事情》里说过:日出需要五分钟时间,而日落仅三分钟。我想,在大地上观察日出日落,是容易找到参照物的。海洋太大了,它没有着落,也没有方向。
03
从砂质海湾的江河口冲下大量的小石、砂粒,会于几十年或几百年后冲出一块三角洲,但现在,它们只是努力地堆积。松软、齐整的砂粒在阳光下静静地铺展。它们的过程,实在太缓慢了。
多年后,再来到这一片沙滩上。走完这一段曾经走过的沙路,我感觉很累。而在从前,我是欢快地、奔跑着来回,手中牵着一线纸鹞。
沙滩,依旧是原来的沙滩,它的堆积注定是缓慢的,不可能明显地变阔变长。那就是我脚的缘故,已经不适应在沙地上行走了。
十月的海水,在瓦蓝色静止的天空下缓缓流动。安静丰腴的水形,让我想起它的过去,它六月的放肆与七月的浪荡,八月的疯狂汹涌,是如何任性地冲垮堤岸,席卷了陆上的人与物,扬长而去。
现在它平静下来了,像一个成熟而安详的湖。
我在意的是,日日盘旋或飞掠过洋面上的翅膀,在别处的更大的洋面上,映印它们身影的时候,已经长大得我认不出来了。只有那一阵阵欢快的叫声,才勾起我回忆,熟悉而久违的乡音。
海洋里开放着一些美丽的花朵,像八月的果酱颜色一样的花瓣,静静地绽放。这些花朵,大都安静地舒展在海底,构成海底瑰丽景观的一部分。有的附在寄居蟹的背上,被带到潮退后的潮间带上。阳光下,闪烁出十分耀眼的光彩。
我从海边捡回来这些花朵,摆放在书案上,累了时候看那些花瓣的斑斓,灿烂了许多忧闷而苍白的时光。
一个受伤的下午,翻阅与世事无关的《大百科》,无意中一瞥,看到了书本上的花瓣。我的心被刺了一下,它原来是海洋中极毒的动物:海葵。
书案上,这些安慰过我的美丽花瓣,就是海葵臭名昭著的触手。
海鸥的叫声,在迟暮的洋面上听来,冷落而孤单,像深夜瓦顶上蜷缩的猫叫,断续而悠长的呱拉中,总是先散飞向海平线,然后折回到神秘的栖息地。苍茫的洋面,落在飘泊者眼里,有千帆过尽的感慨。
海鸥,北方人叫它海格子,这名字,让我生出清脆挺秀的意象,减消了南国人叫它海鸥时的浓重乡愁。
我所知道的,只有一种叫信天翁的海鸟,可以在大洋上空翻飞,几年不用着陆,翅膀始终翱翔着而不知疲倦。
在某些微凉的清晨,成群的候鸟从洋面上闪进我飘泊的眼神时,我经常辨不清,它们是回家还是远行。
04
除却了海鸟的声音,傍晚的洋面,在风向适宜的时候,从沿岸几十座隐约于绿荫中的白色塔尖的教堂里荡开的钟声,会传播得很远,舒缓柔美。潋滟的波光上,掠过天籁般的渔光曲。
星期天,晚钟接踵而来。从前一个白色塔尖发出的钟声,在到达下一个塔尖前,沿路与每一片相遇的归帆,或波光的寒喧,丰富、饱满了音调。每一个晚钟,默契地承接前钟,并把自己的心声掺入,带去了远方。在夜幕深沉之际,最后一个钟声,到达、敲打在最远的拦腰岛上,激荡出的,居然变成了浩瀚的潮音。
我想到,在迷蒙的清晨里,从沿岸妈祖庙上空发出的钟声,是很少人听到,它一定是十分吃力地冲破层层的香火烟霾,荡开了去。在它到达洋面时,已经霞光普照,云烟尽散。
钟声让我感动。那是祈祷平安的声音。无论是清晨妈祖的警醒,还是迟暮基督的叮咛,平安的声音是博大的,轻易就融透了各色的心境。
我最愉快的若干时光,在于夏季长时间的暴风雨中。暴风雨带来大量凉湿的雨水,浇淋炙热的大地,浆洗成片青色的树林。它将要路过的地方,它已经路过的地方,一应是微微喘息的酡红中的水色。
不仅是海岸,在那种来自太平洋深处的热带风暴中,所有沿岸的村庄,都经受了考验。我的愉快,是看到冲刷后的潮间带,淡了盐碱与少了杂质的海水,变得比以前更蓝了。
当热带风暴被叫作台风时,我才想到它曾经打碎的部分。但这不在我的心坎上。台风过尽的洋面上,飘泊着从陆上去的一些杂物,亲近我小船的周围,尤其是草木的碎屑,在一会儿低一会儿高的波间,沾着船沿,久久不肯离开。
太阳从乌云中钻出来,射入蓝透了的海水,让我看清水底的残骸,一些支离破败的船板,折断了的桅杆,船板间隙萌出的底栖藻,它们静静飘动的黑叶。
小船,从埋葬它同类的水面上荡过,就平静地荡过;而我,则有些忧伤。事故的见证,总是那些不会说话的物体。
红嘴鸥突然地、迅捷地从红树林里飞出来的身影,定格在二十年前,或者更早的回忆中。沉浸在这样长的时光里的仰望,我觉得脖子有点酸。潮间带上空鸟群的姿势,渐渐只剩下大致的、模糊的踪影。而红树林,早已从鸟儿的记忆中完全删除。
海洋的空间仍然很大。没有鸟儿飞过的海洋,会显得更大了。20万亩的东吾洋,并不是一个非常大的海域,却仍然有一些地带人烟罕至,无法深入。
这跟鸟的渐少有关。大量鸟群在东吾洋上空的鸣叫,经常是鱼群到来的信息。缺乏了这样一种鸣叫,大海变得不熟悉了。
作者简介
王纯野,男,年出生于霞浦县牙城镇,年高中毕业,年进入税务部门工作,一直到现在。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散文见长。现居霞浦。
PS: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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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丨何巧银
值班主任丨林翠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