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课堂是诗歌的重要发生地。很多人的诗歌启蒙是在大学课堂完成的。诗人身兼大学教授身份，他们的诗歌教学往往更能知人论世，通神达理，别具一格。今天推送的这篇文章，是著名诗人、翻译家、湖南文理学院教授程一身（程一身本名肖学周）的诗歌课堂教学讨论实录。我们可以从中领略诗人张战诗歌之魅力，亦能窥见当今大学诗歌课堂之张力。

主讲教授：程一身，本名肖学周。河南人。著有诗集《北大十四行》、《有限事物的无限吸引》，专著《朱光潜诗歌美学引论》、《为新诗赋形》。译著《白鹭》、《坐在你身边看云》、《欧洲故土》。曾获北京大学第一届“我们”文学奖，第五届中国当代诗歌翻译奖，第五届栗山诗会翻译家奖。

程一身译著、诗集

时间：年12月18日

学生：汉语言文学班

教师：肖学周

整理者：孙英、何家玉

在沱江与长江交汇处

——敬呈一身老师

张战

你知道一条江里的水有多少层多少股吗

最底层的水流是最急还是最缓

中间那一层是清还是浊

水总是你挤我，我挤你

像孩子们在狭窄的走廊里用胳膊肘互怼

它的深喉吞进和吐出过多少鱼

有时我看见一条江的幻影从你脸上掠过

光影变化了你脸上的沟壑

有时那条江就在人流汹涌的大街上

我也在水中

眼睁睁看着水浪拍碎在我头顶

我多希望我能不畏惧

曾有一刻我和你一起站在江岸看水

岸上有人歌唱

漩涡里有温柔的唧咕声

红嘴鸥的身子是融雪的颜色

而我希望我的手掌能接住一吻即离的雨燕

它的脚细得能在针尖上跳舞

一条江就是一股长长的绞缠着的粗绳

但我希望它有时能散开像女人顺滑的长发

这混沌的水啊

哪怕全都清澈

也是各种力相抗相叠

我们着迷于河面的漩涡与洄纹

右边的水急匆匆奔涌前去如义士赴崖

左边却有一支回转来

如汽车在红绿灯前掉头

猛撞上往前奔涌的水圆鼓鼓的肚皮

时时生，时时逝，时时变

是什么把这一切带走

柔软至虚无的江水

无处不是伤口

无处不是缝隙

也无处不在愈合

诗歌作者、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副教授张战

课堂讨论

肖老师：我们今天补一次课，也是最后一次课。我们评论课有几个要求，第一是大家要运用理论，或者运用文本细读法和结构主义；第二是要有自己的判断、看法与观点，对作品要有自己的理解；第三是要从词语出发，寻找关键词、关联词。好，接下来由大家发言。

李彩蓝：首先说一下题目《在沱江与长江交汇处》。沱江是长江的一条支流，它们有一个分合关系。开头说“你知道一条江里的水有多少层、多少股吗？……水总是你挤我，我挤你”这是在写“分”；结尾“无处不是伤口，无处不是缝隙，也无处不在愈合”这是在写“合”，这些与题目是有一个呼应的。

肖老师：大家可以有自己的发挥，结构词找不到也可以，大家可以谈谈自己的理解，没关系的。

金玲：全篇虽然在写水，但是我觉得作者是在赞美老师。水是具有无限包容性的，“它的深喉吞进和吐出的鱼”、“江的幻影”、“脸上的沟壑”都是指老师的阅历，阅历化为人生的动力，老师带给作者的知识与力量，整首诗将老师比作江水。说“我多希望我能不畏惧，曾有一刻我和你一起站在江岸看水”，指能够和老师学习的一种感受。最后一段我最喜欢，“时时生，时时逝，时时变。柔软至虚无的江水，无处不是伤口，无处不是缝隙，也无处不在愈合”体现了江水虽柔软但又充满力量的特点。

肖老师：这个同学借助副标题来解读是可以的。最后一段确实写得好，我们同学还是有判断力的。可以谈谈主题、艺术方面都可，还有修辞、写法也可以，这个作品写的怎么样？都是可以谈谈自己的理解的。

刘智涛：我最大的感受是整篇是以水为切入点的，刻画了一个水下世界。里面刻画了几个人物，一个是“你”，一个“我”，还有一个江水这个大背景。首先从直观表面来看，这个水下的世界什么都有，这里面包括作者能够听能看到的所有东西，包括她所写的景物，全部都是能够在现实世界感受得到的。还有一点是作者是从开头的问题引入的，写“有多少层，多少股吗？最底层的水流是最急还是最缓？中间那一层是清还是浊？”虽然由这几个问题引入，但是最后得出的结论“这混沌的水啊！哪怕全都清澈也是各种力相抗相叠。”作者的意图并不在这几个问题的答案上面，而是想说不论这个水是急、缓、清还是浊，不管有多少层、多少股，它都是各种逆向相叠的，是有隐喻义的，或许是指现实生活中的人与人或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这里相对而言是比较直抒胸臆的。“漩涡里有温柔的唧咕声”，水流湍急的声音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很绝妙，后面的“融雪”、“一吻即离”也很妙，虽然我不知道作者真正的意图什么，但是这种表达独树一帜，让人意想不到。最后一段既有艺术性又有哲理性，艺术性可以说是一个一语双关的东西。“时时生，时时逝，时时变。”这是指什么？水是不停流动的，水上的东西也是不断变化的，水是不会停留的，时间也是不会停留的；“无处不是伤口，无处不是缝隙，也无处不在愈合”这隐喻到现实就是说人生是不可能事事如意的，要学会自我成长。这里的副标题是敬呈给老师的，所以不怎么好解读，感觉诗中有一种对老师的感激之情，或者说更多的是与老师的一种交流与沟通。

肖老师：副标题大家不要太注意，不重要，我只是为了保留作品的完整性才没有去掉。大家积极表达自己的看法，读了以后有没有发现诗歌有什么特点？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作品？

王娅倩：我觉得第一段与后面的几句是有联系的。“你知道一条江里的水有多少层，多少股吗？最底层的水流是最急，还是最缓？中间那一层是清，还是浊水？总是你挤我，我挤你，像孩子们在狭窄的走廊里用胳膊肘互怼”，这里表现了水流的挤压与对抗。“右边的水急匆匆奔涌前去如义士赴崖，左边却有一支回转来如汽车在红绿灯前掉头，猛撞上往前奔涌的水圆鼓鼓的肚皮。”这里水中各种力量进行对抗，运用了各种现实中的东西来作比喻。“有时那条江就在人流汹涌的大街上”，水流与人流是有相似之处的，人流的拥挤是人挤人，这和水流的拥挤是相似的。

肖老师：这位同学的发言对我们是有启发的，水流与人流说的比较好。

肖老师：好!关于这个作品，我觉得我们上一节课谈得比较矜持，谈得太少了啊！和我想象的有点距离，其实这个作品还有很多可以谈。我们看到一个作品应该有一个迅速的判断，经过这么长的训练了，在作品的艺术，主题，结构，应该有一个大体的判断，然后在判断的基础上建立自己的提纲，再发言。看来我们训练的效果不是很突出，不是很明显，所以讨论得不是很够。如果大家没有其它的想法，那我来给大家谈一谈这个作品！

物理、情理与哲理的融合

——张战《在沱江与长江交汇处》讲析

程一身

这个作品其实就是我前一次请假，到泸州的时候，跟这个作者到江边看了一下，她写了一首诗。她为什么写这首诗呢？因为当时我写了一首诗，所以她觉得有必要也写一首，这个副标题就是这样来的。所以这个副标题和我的关系很单纯。如果我们结合作品来分析这个副标题，可能属于一种写诗的交往方式。就是两个人去了同一个地方，一个人写了一首，另一个人和了一首，是这样一种情况。这跟古代文人一样，是一种交流方式，所以这个作品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这是我首先要给大家说明的。

这是一个什么作品呢?我认为这是写物的一个作品，是“物体”的“物”，我从三方面来讲这个作品。我认为这个作品写了三个东西，看跟你想的是否一样。这个作品写的第一个东西是物理，第二个东西是情理，第三个是哲理，我认为这个作品写了这三个东西。这三个东西中写的最多的是物理，物理是基础，那么情理和哲理，是一种提升，也可以说是重要的东西。这个作品基本的东西是写物理的，它在写物的基础上，表达了感情，又揭示了哲理。物理、情理、哲理相统一，是这个作品的重要特点。这个作品写了三个“理”，根据这样三个“理”，可以说这个作品是咏物，抒情和沉思三个方面的融合，我认为这个作品的综合性还是比较强的。

这个作品最值得分析的是物理这个方面。我刚才和大家说了，我们见过很多“物”，但是你能把物写出来吗？我认为这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非常致命。我们会写作的人，不会写作的人，写得好的人，写得不好的人在写物的时候都会体现出来。对于这个作品来说，写的物就是水——江水。那么这个江水有特殊的地方，它不是一般的江水，是两条江汇合的地方。尽管江水有特殊的地方，但是它和其它地方的水没有什么根本的差别。我们看很多地方的河、江都具有这样一些特点，在这里尽管有个别地方写得具有特殊性，但大体上还是有江水的共性的。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这个作品是一个写水写得很细的作品，我认为写得很细。能够把江水写得很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才能，我认为。有的同学看水看半天写不出几个具体的细节，这是我们的通病，对不对？所以我们写作的能力，基本功，是通过我们能不能写细这一点体现出来的。我认为这个作品写得很细，我现在来跟大家分析一下这个作品的物理，水写得这么细，它体现在哪些方面呢?我们现在来看诗的第二行，“最底层的水流是最急还是最缓”这里有一个定位，这个定位就是“最底层”。这个“最底层”跟下面一行的“中间”——这也是一个方位词——是关联词。江水有三个层面：一个是表层，一个是底层，一个是中间层。这是大体的划分。为什么先说底层呢？因为底层这里有一对反义词。我跟大家说了，我们上这个课就是要找反义词，那么底层中的反义词就是“急”和“缓”。其实我们看江水的时候，是看不到底层的，除非你戴一个特殊的望远镜，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啊。既然我们平常是看不到的，那么为什么写底层呢？因为我们观察江水江面的时候会有这个体会：有时候江水是往上冒的，你们见过吗？这种情况可能跟它的地理有关系，跟江水底部高低不平有关系。水底部有的地方比较高，有的地方比较低，高低不平，那么水就会往上面涌，而不是往前流，所以底层的水可以涌向江面，涌向表面。最底层的水虽然看不见，但是它可以涌到表层，我是见过这种情况的，这在泸州这个地方特别突出。你可以亲眼看到有很多水从底下涌上来的这样一个场景。那么涌上来的水是“急”还是“缓”，它是一对反义词，这是速度。第二个是中间层，中间层用的是“清”和“浊”这样一对反义词。而“清”和“浊”不是水速，刚刚的“急”和“缓”是水速，“清”和“浊”是水质。水是清的还是浊的，其实我觉得这和水的流速是有关系的，也和其它东西有关。比方说我们在看江的时候突然涨潮了，水本来是很清的，但是涨潮之后，水流速度加快，它就把底层的土给翻上来了，土翻上来之后，水就浑浊了。所以我认为江水变浑，第一个原因是它的速度加快了，第二个是江底的水往上面涌动造成的。它为什么变浑呢？主要是因为把江下面河床的土给翻上来了，所以它是浊的。所以“急”和“缓”还有“清”和“浊”，是对最底层和中间层的界定。

那么我们再来看整体，整体有两个词，一个是“层”，一个是“股”，这是对江水的整体描述。这个“层”是从上、中、下来界定的，就是我刚刚说的底层、中层、上层或表层，这是江水的层。那么“股”又是什么呢？它不是从上下来判断的，而是从左右来区分的，我们现在来看这一部分。大家来看倒数第二节的倒数第四行“右边的水急匆匆奔涌前去”，这就属于“股”。就是说江中的水流是一股一股的，它是包含上下各个层面的，不知道我跟大家讲清楚了没有。就是这个“层”是表层、中层、底层，这个“股”是左右，左边一股右边一股的水流。那么我们在看长江和沱江的汇合处也是一样的，江面特别宽，其实江面每一股的水流速度是不一样的，有的地方流得特别快，有的地方流得比较慢。所以我觉得这个作品在这方面写得非常细致，右边的水流得非常快，往前挤，一直往前流，而左边的水呢，它不仅不往前流，而且还往回流。我不知道大家见过往回流的水没有，往回流的水是长江和沱江交汇处的一个特色，等下完课我把那个图发给大家看，你会清晰地看见江水往回流的那个场景。同样是江水，有的往前，有的往后，这就是江水的一个奇特的地方。那为什么会形成这样一种景观呢？它跟两江交汇有关系，跟江水的流速有关系，也跟江底的地理位置的高下有关系。所以我们说水流是复杂的。回流，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逆流，我们常说逆流嘛，好像是不好的东西，但是这里没有褒贬的含义。所以你看右边的水匆匆往前奔涌，左边的水呢，却有一股回转了，这是两股水，两股方向相反的水。刚才写的是最底层、中间层和上层的水，这里写的是左边的水和右边的水。然后回流的水，撞向了往前奔涌的水，它们形成了碰撞，那么碰撞以后形成一个个漩涡或者是波浪这样的东西。好！这是我跟大家讲的“层”和“股”的问题，我讲这个是为什么呢？就是说描述一个物体怎么能写细，我认为这就是写细的地方，写得非常清晰，非常细致。我觉得这一点大家应该看得很清楚，通过我的讲解，应该能体会到作者为什么这样写。我还给大家讲一下，就是“右边的水”的前面这两行“各种力相抗相叠”形成了“漩涡与洄纹”这里。其实我刚刚说了，左边的水和右边的水，有的向前流，有的向后回流，不断形成一些漩涡和洄纹，那么漩涡是什么东西呢？洄纹又是什么东西呢？没有人没看过水，我们看过水的同学应该都知道两个水波相接触的时候，它会形成一个个漩涡和洄纹。那么漩涡，是低于水面的；洄纹是高于水面的。她写这个就是在写河面的景观，这是我跟大家说的物理。作者写物理的重要方法是写实，这是毫无疑问的。

那么接下来我给大家讲第二个层面，第二个层面是写情理的，我从几个方面来讲。情理中有几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想象，这个作品其实除了写实之外，还有想象。第二个方面是什么呢？就是抒情表白，当然也有其它的方面，第三个方面就是比喻。所以说这个作品的虚写我认为有三个：第一个是想象，第二个是表白，第三个是比喻。这三个方面构成了这个作品的情理，我希望给大家一点一点地来分析一下。我们先来看比喻，这个比喻是写水的，你挤我，我挤你，“像孩子们在狭窄的走廊里用胳膊肘互怼”，江水相抗相叠，一股一股的。她为了把水写活用了一个比喻，说它“像孩子们在狭窄的走廊里用胳膊肘互怼”，写得很有生活气息。这是虚写，这个虚写是有情感的，这个场景很可爱，有一定的抒情性。还有什么呢？我这样说吧，这三个方面不一定区分得太清楚，我接着讲啊。“有时我看见一条江的幻影从你脸上掠过”，大家看这句，从这里开始你发现没有，是写虚的。刚刚有同学也讲了从水流写到了人流，这个大家应该看得出来。我认为这一部分是非常有想象力的，作品脱离了江边的现场。我们在写物的时候往往受到物的局限，好像写物的时候就会专注于物，而不能从物展开想象的翅膀，捕捉到与这个物相似的场景，有这样一种局限。而这个作者不是，作者从写江的水流“看见一条江的幻影从你脸上掠过”，这里展开了想象，我觉得这个想象是写得非常美的，大家体会一下。就是她看见江的幻影和脸形成了一种关联，而且这个江的光影在你的脸上，使你的脸发生了变化。她写江的幻影，这个想象力我觉得特别令人惊叹。到底写的是什么呢？我们也可以说是气流，对于江的幻影，我觉得可以理解成气流，对不对？气流也接近于江流，我们刚刚有同学提到了人流，这个作品里确实也出现了人流。所以下边江的幻影与你的脸形成了一种关联，使脸发生了变化。然后说“有时那条江就在人流汹涌的大街上”，这里水流和人流，我觉得联系到一起了。所以其实上面讲的是江流和气流，这里是人流和水流。你看她后来说“我也在水中，眼睁睁看着水浪拍碎在我头顶”，这都是想象。我们也可以把它转换过去，比方说就像是作者置身于水中一样，“眼睁睁看着水浪拍碎在我头顶”，然后又提到“我多希望我能不畏惧”。我和大家说一下，这就是面对激流的那种感觉，在大浪滔天的时候，其实我们人是有恐惧的，我认为是有这样一种感觉的。为什么说“我多希望我能不畏惧”呢？其实这个说法本身就表达了她有一种畏惧，这也是女性的敏感，我觉得和男性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可能男性是写不来这样的句子的。我提醒大家注意啊，这里面有三个“我希望”，一个是“我多希望我能不畏惧”，然后再看后面“而我希望我的手掌能接住一吻即离的雨燕”，然后是“我希望它有时能散开像女人顺滑的长发”。这三个“我希望”就是我刚刚说的表白，这几个表白都非常抒情，主观性非常突出。刚刚说希望在大浪滔天的时候不畏惧，希望手掌能接住的雨燕，就表达了她对江面上事物的喜爱。因为她写江不仅写到了表层、中层、底层，而且写到了江面以上的事物，比如雨燕，还有红嘴鸥，写了江面以上的动物。“我希望的手掌能接住一吻即离的雨燕”，就表达了作者对雨燕的喜爱，这跟刚刚的“不畏惧”是不一样的感受，这是一个希望。那么我们再来看下面一个希望是“我希望它有时能散开像女人顺滑的长发”，这句话是针对什么来说的呢？这句话是针对“绞缠”来说的，“散开”和“绞缠”是一对反义词。那么句子中说“一条江就是一股长长的绞缠着的粗绳”，把江水比作粗绳，这也是一个比喻，就是彼此交织在一起了。我认为这个想象力是非常突出的，“我”希望江水不要是绞缠的，而是散开的，我觉得这是一种想象的东西，是一种主观性的东西。而且她打了一个比喻，像女性的长发，不是“绞缠”的，而是披散的，其实我觉得这里表达的是对事物的解放。因为我们知道江水是在江岸的约束下往前奔涌的，如果没有江岸的话，它会散开，江岸阻止了它往外扩散，所以它只能往前流，而不能往外流。我认为这个作者写这样一句话是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使江水解放，使它扩散，不要约束它，它想往哪个地方流就往哪个地方流，不一定是往前流，不一定从上游流到下游。所以我觉得在这个地方体现了第三个希望，就是希望使江水获得解放、散开的这样一种愿望，这个愿望也是使江水获得自由的一种体现。她打的这个比喻是希望将所写的事物强化，也就是说希望它解放获得自由，这是非常美的，我们可以这样发挥，这是我分析的第三点。我刚刚分析了三点：一个是比喻的修辞，一个是想象，然后是三个“我希望”，就是直接的表白。我认为这三点都是抒情性很强的地方，所以我提醒大家注意一下，如果你把这些地方去掉，其实这首诗直接写物理的句子并不是很多。这些地方她是在写物理的基础上和物理穿插在一起，对它进行比喻，对它进行想象联想，对它进行表达愿望，试图使它得到某种改变，这就是主观性，感情极强的地方。可以说这是我分析的情理部分。当然我是挑着来分析的，没有按照诗歌本来的顺序来讲，但是我认为这种拆散重组可以更好地帮助我们把握这个作品的内在肌理。其实这个作品里还有一些东西跟人有关，这里我也发挥一下。比方说，我们看到这个地方“它的深喉吞进和吐出过多少鱼”，这个“它”指代的是江水，“深喉”我们一看就知道它是一个拟人化或者比喻的东西，就是她把这个江比成了一个人，写这个江里面有多少条鱼，写的是这个意思。她的写法非常具有艺术性，这个“吞进”、“吐出”还有“深喉”这个词，把它拟人化了。还有一个地方说“右边的水急匆匆奔涌前去如义士赴崖”，这也是比喻，也是拟人，就是义无反顾，一往直前。还有“猛撞上往前奔涌的水圆鼓鼓的肚皮”，这里可以说是个比喻，也跟人有关系。“深喉”、“义士”、“肚皮”等等这些东西其实都跟人建立了某种关联，把物跟人关联了，我认为这都是作者想象力的体现，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方面。

然后我们再来看这个作品的哲理。其实这个作品的哲理，根据大家的分析来看，主要是最后一节。我们也可以说不限于最后一节，物理当中就有哲理，情理当中就有普遍性，这是没有疑问的。我们现在重点来看最后一节，那么是什么哲理呢？面对江水，我们的普遍感觉是什么呢？——是流逝。就像《论语》当中的那句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这句话非常经典。孔子站在江边说，流逝的事物就像这河里的水，昼夜不停。作者在面对江水时说“时时生，时时逝，时时变”，写的是江水，刚才那个同学也提到了时间。我们知道孔子的那句“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真的太有名了，所以水成了时间的具象表达，所谓“似水流年”，都成成语了，我们知道这里写的既是江水又是时间，确实是这样的。那么在无尽的时间和有限的人生当中，强调“生”“逝”“变”这三个词，就是“出生”“消逝”“变化”，这三个词是关联性比较强的，我认为。这三个词的关联和“伤口”、“缝隙”、“愈合”的关联我觉得是对应的，有出生就有消失，有出生就有变化，有变化就有消逝，这个变化是从出生到消逝的变化，对不对？我们知道生是一个端点，逝是一个端点，变是一个中间环节，生通过变，达到逝，终结于逝。“伤口”“缝隙”跟前面说的“洄纹”“漩涡”是有呼应的，也就是说这首诗中的哲理是建立在物理的基础上的，我们看到“伤口”“缝隙”就想到了刚刚说的“漩涡”、“洄纹”这些东西。江水的相抗相叠，形成了漩涡、洄纹，就是伤口和缝隙。所以这里面既是伤口，也是缝隙，更是愈合，我觉得“愈合”这个词特别有分量，它把伤口和缝隙弥合了。这个作品拿“愈合”这个词来结尾，和题目中的“交汇”、汇合也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呼应，你会发现这个作品写的哲理是有感情的，这个哲理是什么呢？我认为有两方面的哲理：一方面是生生死死变变，这是不可抗拒的东西；还有一种就是从伤口到缝隙到愈合的变化，对变化的一种揭示，不断地生成伤口和缝隙，不断地愈合。这不是用时间来界定的，而是从地点来界定的，文中提到——“无处”。但是我们也可以说时间空间是重合的，对不对？所以我们看到江面上的东西，对江面景物的描述，也是一种哲理性的概括。我们看到“伤口”这个词比看到“缝隙”更有感触，“伤口”这个词是让我们很疼痛的，跟前面说的“相抗相叠”是有关系的。各种力的相抗相叠形成了伤口，而这个伤口又是随时可以愈合的。这个点对我们人生也是有启发的，我们人也是生活在一个你挤我，我挤你这样一种难以避免的状态中，伤口难以避免，但是我们的伤口是随时会愈合的。

这个作品写了三个理，就是我刚才跟大家分析的物理、情理、哲理。那么我觉得这个作品里面三个“理”是非常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的，它以物理为基础，以情理为提升，以哲理为深化。我们可以说这个作品呈现出这三方面的统一，这种也是写实、比喻和想象的统一。这个作品我们不宜理解为抒情诗，但是我们发现这个作品的抒情性还是很强的。因为我刚刚跟大家讲了抒情性的地方，主要是我刚才讲的三个“我希望”，其实除了这三个地方，还有一些地方是表达抒情性的，不知道大家注意了没有。比方说“这混沌的水啊”，这里是一个抒情的语气，对不对？这个抒情的语气我觉得很容易体会得出来。然后作品还写到一个很重要的词，是形容江水的声音，所用的词非常女性化，说“漩涡里有温柔的唧咕声”，她写的“唧咕声”，我认为很有特点，又用了“温柔”这个词，就有一点拟人化的气息了。这是我给大家讲的作品的几个方面。可能我也没有给大家把这个作品分析的比较完备，但是大体上从这三个“理”来把握，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可以看出这个作品是层次丰富的，也是有很多股很多层的，那么这些股与层也形成了相抗相叠的张力，有这样一种美学效果。所以既是有张力的又是融合的，我认为从这个层面来说这个作品写得非常美，我的判断是这样的啊！